薛才德
提要：本文用藏语材料和汉藏比较材料证明：跟藏文-g尾字对应的汉语同源字，可以是上声字，也可以是非上声字，藏文-g尾字跟汉语上声字没有特殊的必然的联系。在汉藏同源字中，跟汉语上声字有关联的藏文，可以是-g尾字，也可以是非-g尾字。汉语的上声跟藏文的任何韵尾都没有特殊的必然的联系。拉萨藏语和德格藏语的-/尾,有来自古藏语的-g尾，也有来自古藏语的非-g尾。拉萨藏语的-/尾字可以带降调，也可以带曲折调。德格藏语跟拉萨藏语的-/尾对应的字，声调可以是升调、降调或平调，-/尾与升调也没有特殊的必然的联系。汉语上声源自某一个韵尾的假说值得怀疑。
法国学者奥德里古尔（Haudricourt，1954）在《越南语声调的起源》一文中认为，原始越南语是没有声调的，后来出现的锐声－重声调，原来带有-/韵尾；带喉塞音-/的音节，因声带紧张度增强，会产生一个升调；当辅音韵尾还存在的时候，这种音高的升降变化只是音节的伴随性特征，随着辅音韵尾的消失，这种音高的升降变化就成为音节的区别性特征。而古代越南人用带有-/韵尾的锐声和重声去对译汉语的上声借字。奥德里古尔虽然指出汉语上声字在越南语里有读作锐声－重声调的现象，但并没有由此作出什么结论。汉语上声调来源于-/尾，是蒲立本（Pulleyblank，1962）根据奥德里古尔的一些例证作的推断。顺着这个思路，梅祖麟（1977）用汉语方言和佛教经典等材料作了具体的论证。沙加尔（Sagart）1从汉语与南岛语同源的观点出发，提出汉语的上声对应于南岛语的*-q。郑张尚芳（1994）指出汉语的一些上声字对应于藏文-g。由此也许可以将汉语上声调来源于韵尾的演化过程立出一个公式：
*-q――*-g――*-/――上升调（上声调）。
众所周知，藏语和汉语有亲缘关系。记录古藏语的藏文是没有声调的。现代藏语三大方言之一的安多方言至今没有声调。可见藏语声调产生的年代离现代并不久远。比较汉语藏语同源字，对考察汉语上声调的来源，无疑是很有意义的。本文第一和第二部分用语义比较法证明了的汉语藏语同源字来全面考证韵尾和上声调的关系,第三部分用藏语材料来分析辅音韵尾同调型的关系。
一
藏文-g尾与汉语对应的两组汉藏同源字。
A组：
（1）藏语rug(pa)"收拢"，可以跟汉语"收"对应。《尔雅·释诂下》："收，聚也。"《诗·周颂·维天之命》："假以溢我，我其收之。"毛传："收，聚也。"孔颖达疏："收者，敛聚之义，故为聚也。"
藏语sgrug(pa)（现在式）"采集、拾起"，可以跟汉语"蒐、逑"对应。《尔雅·释诂下》："蒐，聚也。"《左传·成公十六年》："蒐乘补卒，秣马利兵。"《说文·辵部》："逑，敛聚也。《虞书》曰：‘旁逑孱功。’"《诗·大雅·民劳》："惠此中国，以为民逑。"毛传："逑，合也。"郑玄笺："合，聚也。"这样，可以列出对应式2：
广州sau1 < * hrjègw "收" ：夏河―― < rug(pa)"收拢"
广州―― < * srjègw "蒐" ：夏河―― < sgrug(pa)"采集"
广州khau2 < * gjègw "逑" ：夏河―― < sgrug(pa)"采集"
（2）藏语mthug(po)，有两个义项可以跟汉语"稠"或"绸"对应。1密。《玉篇·禾部》："稠，密也。"《礼记·文王世子》"公与父兄齿，族食世降一等"郑玄注："亲者稠，疏者希。""绸"通"稠"，《诗·小雅·都人士》："彼君子女，绸直如发。"毛传："密直如发也。"2厚。《齐民要术·种谷》："挠令洞洞如稠粥。"这样，可以列出对应式：
广州tshau2 < * drjègw "稠" ：夏河 thÈk(ko) < mthug(po)"密"
广州tshau2 < * drjègw "绸" ：夏河 thÈk(ko) < mthug(po)"密"
广州tshau2 < * drjègw "稠" ：夏河 thÈk(ko) < mthug(po)"厚"
（3）藏语grog"深沟"、和grog(ma)"蚂蚁"，这两个义项可以分别跟汉语"沟"和"蚼"对应。1 深沟。《说文·水部》："沟，水渎，广四尺，深四尺。"《周礼·考工记·匠人》："九夫为井，井间广四尺，深四尺谓之沟。"2 蚂蚁。《方言》卷十一："蚍蜉，齐、鲁之间谓之蚼蟓，西南梁、益之间谓之玄蚼。"《玉篇·虫部》："蚼，蚍蜉。"这样，可以列出对应式：
广州 khau1 < * kug "沟" ：夏河 tþok(mo) < grog "深沟"
广州 ―― < * gjug "蚼" ：夏河 tþok(ma) < grog(ma)"蚂蚁"
（4）藏语mig，有两个义项可以跟汉语"目"对应。1眼睛。《说文·目部》："目，人眼。"《易·鼎》："巽而耳目聪明。"2孔、洞。《韩非子·外储说右下》："善张纲者，引其纲，不一一摄万目而后得。"这样，可以列出对应式：
广州mok8 < * mjèkw "目" ：夏河ÂÈk < mig"眼睛"
广州mok8 < * mjèkw "目" ：夏河ÂÈk < mig"孔、洞"
（5）藏语 úkhrug(pa)（《格》），有两个义项可以分别跟汉语"角、觳"和"狱"对应。1 争斗。《广韵·觉韵》："角，竞也。"《尉缭子·武议》："夫将提鼓挥枹，临难决战，接兵角刃，鼓之而当，则赏功立名。"《韩非子·用人》："争讼止，技长立，则强弱不觳力，冰炭不合形。"2 口角。《说文·犾部》："狱，确也。"朱骏声通训定声："狱，讼也。"陆德明释文引卢植曰："狱，相质觳争讼者也。"《诗·召南·行露》："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狱？"这样，可以列出对应式：
广州 k?:k72 < * kruk "角" ：夏河 t§h«k(kwa) < úkhrug(pa)"争斗"
广州―― < * khruk "觳" ：夏河 t§h«k(kwa) < úkhrug(pa)"争斗"
广州 jok8 < * njuk "狱" ：夏河 t§h«k(kwa) < úkhrug(pa)"口角"
（6）藏语sgrog，有两个义项可以分别跟汉语" "和"络"对应。1带子。《说文·革部》：" ，生革可以为缕束也。"《墨子·备穴》："令陶者为罂，容四十斗以上，因顺之以薄 革。"2网罟。《文选·张衡〈西京赋〉》："振天维，衍地络。"现代汉语有"网络"一词。这样，可以列出对应式：
广州 ―― < * glak " " ：夏河 hd¯ok < sgrog"带子"
广州 l?:k8 < * glak "络" ：夏河 ―― < sgrog"网罟"
（7）藏语rtog(pa)，有两个义项可以分别跟汉语"度"和"择"对应。1寻思。《尔雅·释诂上》："度，谋也。"《书·泰誓上》："同心度德，同德度义。"2分别（《格》）。《墨子·节葬下》："我有是人也，与无是人也，无择也。"这样，可以列出对应式：
广州 t?:k8 < * dak "度" ：夏河 ―― < rtog(pa)"寻思"
广州 tsa:k8 < * drak "择" ：夏河 ―― < rtog(pa)"分别"
B组：
（8）藏语phug(pa)"洞、穴"和phug(ma)"最里面的、最内部的"、"糠"，这三个义项可以分别跟汉语" "、"腹"和"稃"对应。1洞、穴。《说文·穴部》：" ，地室也。"《诗·大雅·绵》："古公亶父，陶復陶穴。"陆德明释文："復，《说文》作 。"2最里面的、最内部的。《汉书·食货志下》："汤奏当异九卿见令不便，不入言而腹非，论死。"《盐铁论·刺復》："方今为天下腹居，郡诸侯并臻。"3糠（《格》）。《尔雅·释草》："秠，一稃二米。"邢昺疏："稃，皮也。"《诗·大雅·生民》"维秬维秠"毛传："秠，一稃二米也。"陆德明释文："稃，粗糠也。"这样，可以列出对应式：
广州 ―― < * phjèkw" " ：夏河 ―― < phug(pa) "洞、穴"
广州 fok7 < * pjèkw "腹" ：夏河 ―― < phug(ma) "最里面的"
广州 fu1 < * phjègw"稃" ：夏河 hÈk(ma) < phug(ma) "糠"
（9）藏语thug(pa),有两个义项可以分别跟汉语"擣、筑"和"粥"对应。1触击。《说文·手部》：" ，手椎也。一曰筑也。" 即擣。《诗·小雅·小弁》："我心忧伤，惄焉如擣。"《诗·大雅·绵》："筑之登登。"2粥。《尔雅·释言》："粥，淖糜也。"《礼记·檀弓上》："饘粥之食，自天子达。"这样，可以列出对应式：
广州tou3 < * tègwx "擣" ：夏河 －－ < thug(pa)"触击"
广州tsok7 < * trjèkw "筑" ：夏河 ―― < thug(pa)"触击"
广州tsok7 < * tjèkw "粥" ：夏河 thÈk(kwa) < thug(pa)"粥"
（10）藏语 úgog(pa)（现在式）"阻拦"，可以跟汉语"拒、御"对应。《广韵·语韵》："拒，捍也。"《孙子·九地》："是故始如处女，敌人开户；后如脱兔，敌不及拒。"《小尔雅·广言》："御，抗也。"《诗·小雅·常棣》："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这样，可以列出对应式：
广州 kh¿y4 < * gwjagx "拒" ：夏河 ngok < úgog(pa)"阻拦"
广州jy6 < * nwjagh "御" ：夏河 ngok < úgog(pa)"阻拦"
（11）藏语 khag(po)"艰难"、"枯朽"和khag"事务"、"罪责"，这四个义项可以分别跟汉语"苦"、"枯"、"蛊"和"辜"对应。1 艰难。《礼记·礼运》："死亡贫苦，人之大恶存焉。"2 枯朽（《达》）。《说文·木部》："枯，槁也。"《易·大过》："枯杨生稊。"3事务（《达》）。《广雅·释诂三》："蛊，事也。"《易·蛊》："幹父之蛊，意承考也……幹母之蛊，得中道也。"4 罪责。《说文·辛部》："辜，罪也。"《书·大禹谟》："与其杀不辜，宁可不经。"这样，可以列出对应式：
广州 fu3 < * khagx "苦" ：夏河 ―― < khag(po)"艰难"
广州 fu1 < * khag "枯" ：夏河 ―― < khag(po)"枯朽"
广州 kwu3 < * kagx "蛊" ：夏河 ―― < khag "事务"
广州 kwu1 < * kag "辜" ：夏河 ―― < khag "罪责"
（12）藏语 dkrog(pa)，有两个义项可以跟汉语"觉"和"搅"对应。1 惊动。《说文·见部》："觉，寤也。"《汉书·董贤传》："上欲起贤，未觉。"2 搅拌。《说文·手部》："搅，乱也。"《诗·小雅·何人斯》："祗搅我心。"这样，可以列出对应式：
广州 ka:u5 < * kragwh "觉" ：夏河 －－ 惊动"
广州 ka:u3 < * kragwx "搅" ：夏河 ―― < dkrog(pa)"搅拌"
（13）藏语dbjig"珠宝"和dbjig(pa)"杖、棍"，这两个义项可以分别跟汉语"璧"和"椑"对应。1珠宝。《说文·玉部》："璧，瑞玉，圜也。"《诗·卫风·淇奥》："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2杖、棍。《周礼·考工记·庐人》："是故句兵椑，刺兵抟。"郑玄注："齐人谓柯斧柄为椑，则椑隋圜也。"这样，可以列出对应式：
广州pek7 < * pjik "璧" ：夏河―― < dbjig "珠宝"
广州―― < * big "椑" ：夏河―― < dbjig(pa)"杖、棍"
（14）藏语 khug"曲折处、隅"和khug(pa)"得到"，这两个义项可以分别跟汉语"曲"和"遘、觏"对应。1曲折处、隅。《广雅·释诂一》："曲，折也。"《春秋径》文十二年："晋人、秦人战于河曲。" 2得到。《说文·辵部》："遘，遇也。"《书·金縢》："惟尔元孙某，遘厉虐疾。"《诗·邶风·柏舟》："觏闵既多，受侮不少。"这样，可以列出对应式：
广州 khok7 < * khjuk "曲" ：夏河 khÈk < khug "曲折处、隅"
广州 kau5 < * kugh "遘" ：夏河 ―― < khug(pa)"得到"
广州 kau5 < * kugh "觏" ：夏河 ―― < khug(pa)"得到"
（15）藏语gtug(pa)（现在式），有"接触"、"相遇"和"控告、控诉"三个义项可以分别跟汉语"触"、"触"和"诛"对应。1接触。《庄子·养生主》："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2相遇（《格》）。《论衡·吉验》："舜得下廪，不被火灾；穿井旁出，不触土害。"3控告、控诉。《广雅·释诂一》："诛，责也。"《周礼·天官·大宰》："八日诛，以驭其过。"这样，可以列出对应式：
广州tshok7 < * thjuk "触" ：夏河 －－ < gtug(pa)"接触"
广州tshok7 < * thjuk "触" ：夏河 ―― < gtug(pa)"相遇"
广州tsy1 < * trjug "诛" ：夏河 htÈk < gtug(pa)"控告、控诉"
从理论上讲，对应于一个藏文的几个汉字原本应是一个字。一个字变成几个字是语言演化的结果。一般来说，一个字原本只有一个调３。一个字有几个调，或一个字一个调变成几个字几个调，同样是语言演化的结果。跟一个藏文对应的几个汉字声调相同，说明这个声调原本就是如此。跟一个藏文对应的几个汉字声调不同，说明这种不同是后起的现象。A组
共有7例，每一例中的汉字声调相同。例1到例3汉字都是平声，例4到例7汉字都是入声，没有去声字和上声字。B组共有8例，每一例中的汉字声调不同。例8、例13、例14、例15没有上声字，其他4例都有上声字。在这4个有上声字的例子里，我们无法证明上声字的声调是原有的，其他字的声调是后起的。从A组和B组的例子里，看不出汉语上声跟藏文-g尾有什么特殊的联系。
二
从汉语藏语同源字看汉语上声字跟藏文韵尾的关系。例如：
（16）藏语 gun(po)，有两个义项可以 跟汉语"抎"和"陨"对应。1亏损。《说文·手部》："抎，有所失也。《春秋传》曰：‘抎子辱矣。’"2衰败。《管子·中匡》："古之隳国家陨社稷者，非故且为之也。"这样，可以列出对应式：
广州 ―― < * gwj«nx "抎" ：夏河 ―― < gun(po)"亏损"
广州 wan4 < * gwj«nx "陨" ：夏河 ―― < gun(po)"衰败"
（17）藏语 údren(pa)（现在式），有"拖、拉"、"引导、带领"和"引述、引证"三个义项可以跟汉语"引"对应。1拖、拉。《韩非子·人主》："夫马之所以能任重引车致远道者，以筋力也。"2引导、带领。《集韵·准韵》："引，导也。"《诗·大雅·行苇》："黄耇台背，以引以翼。"郑玄笺："在前曰引，在旁曰翼。"《史记·项羽本纪》："项羽引兵西屠咸阳。"3引述、引证。何休《公羊传序》："援引他经，失其句读。"这样，可以列出对应式：
广州jan4 < * rinx "引" ：夏河 nd½en < údren(pa)"拖、拉"
广州jan4 < * rinx "引" ：夏河 nd½en < údren(pa)"引导、带领"
广州jan4 < * rinx "引" ：夏河 ―― < údren(pa)"引述、引证"
（18）藏语 mkhraN(po)"强健、坚硬"，可以跟汉语"梗"和"猛"对应。《广雅·释诂四》："梗，强也。"王念孙疏证："梗之言刚也。"《楚辞·九章·橘颂》："淑离不淫，梗其有理兮。"《方言》卷二："梗，猛也。韩、赵之间曰梗。"《广雅·释诂二》："猛，健也。"这样，可以列出对应式：
广州 kaN3 < * kranx "梗" ：夏河 ―― < mkhran(po)"强健、坚硬"
广州 ma:N4 < * mranx "猛" ：夏河 ―― < mkhran(po)"强健、坚硬"
（19）藏语 rduN"小丘"，可以跟汉语"冢、垄（垅、陇）"对应。《说文·勹部》："冢，高坟也。"《周礼·春官·冢人》："冢人，掌公墓之地。"又，《尔雅·释山》："山顶，冢。"《诗·小雅·十月之交》："百川沸腾，山冢崒崩。"毛传："山顶曰冢。"《说文·土部》"垅，丘垅也"五代徐锴系传作"垄，丘垄也"。《玉篇·土部》："垄，《方言》曰：‘冢，秦晋之间或谓之垄。’"《战国策·齐策四》："有敢去柳下季垄五十步而樵采者，死不赦。"又，《文选·木华< 海赋>》："澎濞灪 ，碨磊山垄。"吕向注："垄，小塠也。"《集韵·肿韵》："垄，通作陇。"《文选·潘岳< 寡妇赋>》："墓门兮肃肃，脩陇兮峨峨。"张铣注："陇，坟也。"又，南朝齐孔稚珪《北山移文》："及其鸣驺入谷，鹤书赴陇。"此为高丘。这样，可以列出对应式：
广州 tshoN3 < * trjunx"冢" ：夏河 ―― < rdun "小丘"
广州 loN4 < * ljunx "垄" ：夏河 ―― < rdun "小丘"
（20）藏语bsil(ba)，有两个义项可以分别跟汉语"洗"和"刌"对应。1洗濯、沐浴。《说文·水部》："洗，洒足也。"《礼记·内则》："足垢，燂汤请洗。"《广韵·铣韵》：洗，苏典切。2切、割（《格》）。《说文·刀部》："刌，切也。"《仪礼·特牲馈食礼》："刌肺三。"这样，可以列出对应式：
广州si:n3 < * siènx "洗" ：夏河 － < bsil(ba)"洗濯"
广州 ―― < * tshènx "刌" ：夏河 － < bsil(ba)"切、割"
（21）藏语 údral(ba)（现在式），有两个义项可以分别跟汉语"断"和"堕"对应。1撕烂、割开、折断（《达》）。《说文·斤部》："断，截也。"《易·系辞下》："断木为杵，掘地为臼，臼杵之利，万民以济。"2毁坏。《左传·僖公三十三年》："堕军实而长寇仇，亡无日矣。"杜预注："堕，毁也。"这样，可以列出对应式：
广州 ty:n6 < * duanx "断" ：夏河 nd½a < údral(ba)"折断"
广州 t?6 < * duarx "堕" ：夏河 nd½a < údral(ba)"毁坏"
（22）藏语úbjes(pa)（古），有两个义项可以分别跟汉语"仳"和"美"对应。1分开。《说文·人部》："仳，别也。"《诗·王风·中谷有蓷》："有女仳离。"毛传："仳，别也。"2美丽。"美"，甲骨文有此字，象人首上加羽毛或羊头等饰物之形，古人以此为美。《诗·邶风·静女》："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这样，可以列出对应式：
广州phei3 < * bjidx "仳" ：夏河 ―― < úbjes(pa)"分开"
广州mei4 < * mjidx "美" ：夏河 ―― < úbjes(pa)"美丽"
（23）藏语 Âid，有两个义项可以跟汉语"尔"对应。1你（敬语）。《小尔雅·广诂》："尔，汝也。"《诗·卫风·氓》："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2正是、即是（《格》）。《说文·八部》："尒，词之必然也。"尒即尔。《公羊传·桓公二年》："器何以从名，地何以从主人？器之与人，非有即尔。"这样，可以列出对应式：
广州ji4 < * njidx "尔" ：夏河 ÂÈl < âid"你"（敬语）
广州ji4 < * njidx "尔" ：夏河 ÂÈl < âid"正是、即是"
（24）藏语nu(ba)"吸奶"和nu(ma)"乳房"，这两个义项可以跟汉语"乳"对应。1吸奶。甲骨文有"乳"字，字形象母抱子以哺乳之形，义为"哺乳"。郭沫若等《甲骨文合集》22246："辛丑卜乎爰姼乳。"藏语"吃奶"跟汉语"喂奶"动作的方向相反，但都同奶相联系。2乳房。《史记·扁鹊仓公列传》："意告之后百余日，果为疽发乳上。"这样，可以列出对应式：
广州jy4 < * njugx "乳" ：夏河 nÈ < nu(ba)"吸奶"
广州jy4 < * njugx "乳" ：夏河 nÈ(ma) < nu(ma)"乳房"
（25）藏语rgja，有"网"和"羚羊"两个义项可以分别跟汉语 "罟"和"羖"对应。1网。《说文·网部》："罟，网也。"《易·系辞下》："作结绳而为网罟，以佃以渔。"2羚羊（《格》）。《诗·小雅·宾之初筵》："由醉之言，俾出童羖。"这样，可以列出对应式：
广州kwu3 < * kagx "罟" ：夏河 hdüa < rgja"网"
广州 ―― < * kwagx "羖" ：夏河 ―― < rgja"羚羊"
（26）藏语sgro，有两个义项可以分别跟汉语"羽"和"举"对应。1翎。《说文·羽部》："羽，鸟长毛也。"《易·渐》："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2高举（《格》）。《说文·手部》："举，对举也。"《孟子·梁惠王上》："吾力足以举百钧，而不足以举一羽。"这样，可以列出对应式：
广州 jy4 < * gwjagx "羽" ：夏河hd¯o < sgro"翎"
广州k¢y3 < * kjagx "举" ：夏河 ―― < sgro"高举"
例16至例23藏文都带有韵尾，例24至例26藏文都不带韵尾。汉语上声字既可以跟带有韵尾的藏文相关联，也可以跟不带韵尾的藏文相关联。汉语上声跟藏文韵尾的关联，可以是藏文的-n尾、-Ð尾，也可以是藏文的-l尾、-s尾、或-d尾等等。在这里，我们有意不用"对应"一词，因为所谓"对应"是指两种语言之间存在着某种特殊的必然的联系。汉语上声跟藏文韵尾我们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联系。
三
一些学者推测带喉塞音-/的音节，因声带紧张度增强，会产生一个升调，因此上古汉语的上声是一个上升调。下面我们用藏语材料4来分析这种推测的可信度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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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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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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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萨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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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格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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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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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a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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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a/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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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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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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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dag(p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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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13(ko53)
|
da13(po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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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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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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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t»ag
|
(a53)t»a/53
|
(/a53)düe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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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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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tsig(pa)
|
tsik53(pa53)
|
tsi53(pa53)
|
墙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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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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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g(le)
|
so53(le13)
|
sho55(le53)
|
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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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一藏文带-g韵尾的字，在现代拉萨话中有的带-k尾，有的带-/尾，有的带零韵尾，调型一个是53高降调，一个是13低升调，这个13调严式标音应是132先升后降的曲折调；在现代德格话中只有一个字带-/尾，其他都是零韵尾，调型平调、升调、降调都有，降调还分高降和低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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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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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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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萨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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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格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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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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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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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y/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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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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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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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kj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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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e/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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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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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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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ked(p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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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53(pa53)
|
ke55(pa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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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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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d(rig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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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13(ri/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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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31(pa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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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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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od(kho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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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o13(ko/53)
|
t©O13(pa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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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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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ha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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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h«p53
|
khA/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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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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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i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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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p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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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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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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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二藏文带-d韵尾的字，在现代拉萨话中一个带零韵尾，其他带-/尾，调型是53高降调和13低升调，13调严式标音应是132先升后降的曲折调；在现代德格话中只有一个字带-/尾，其他都是零韵尾，调型有55平调、13低升调、31低降调和53高降调四个。藏文带-b韵尾的字，在现代拉萨话中都带-p尾，调型同-/尾字；在现代德格话中都带-/尾，调型为53高降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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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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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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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萨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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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格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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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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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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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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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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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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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z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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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E/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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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ze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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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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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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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hE/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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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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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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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togs
|
to/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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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53
|
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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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gjogs(p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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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13(ko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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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düo53(po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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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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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gjags(p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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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k13(pa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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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üa31(pa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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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
|
|
|
dwaÐs(p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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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m55)thaÐ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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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Ð13(bo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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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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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三带-s韵尾或-gs韵尾的藏文，在现代拉萨话中除一个带-k尾外，其他都带-/尾，调型仍然是53升调和13降调两个，13调实为132曲折调；在现代德格话中有两个带-/尾，其他带零韵尾，调型仍然有13升调、31降调、53降调和55平调四个。藏文dwaÐs，拉萨话读为thaÐ13，严式标音应为thaÐ/132,带-/尾和曲折调；德格话读为tAÐ13，-/尾脱落，调型为13升调。
根据上文的分析，可以看出，拉萨话和德格话的-/尾的来源具有多元性。拉萨话除了来g尾外，还来自-d尾和-s尾；德格话除了来自-g尾、-d尾和-s尾外，还有来自-b尾的。拉萨话带-/韵尾的音节可以是降调，也可以是曲折调。德格话带-/韵尾的音节都是降调。德格话跟拉萨话-/韵尾音节对应的带零韵尾（或者说脱落了-/韵尾）的音节，可以是降调、也可以是升调或平调。
由此可见，跟藏文-g尾字对应的汉语同源字，可以是上声字，也可以是非上声字，藏文-g尾字跟汉语上声字没有特殊的必然的联系。在汉藏同源字中，跟汉语上声字有关联的藏文，可以是-g尾字，也可以是非-g尾字。汉语的上声跟藏文的任何韵尾都没有特殊的必然的联系。拉萨藏语和德格藏语的-/尾,来源具有多元性,既有来自古藏语的-g尾，也有来自古藏语的非-g尾。拉萨藏语的-/尾字可以带降调，也可以带曲折调。德格藏语跟拉萨藏语的-/尾对应的字，声调可以是升调、降调或平调，-/尾与升调也没有特殊的必然的联系。在这里，不用赘言，可以推知沙加尔认为汉语的上声对应于南岛语的*-q的看法有多少可信度。总之，汉语上声源自某一个韵尾的假说值得怀疑5。
附注：
1 参看邢公畹《关于汉语南岛语的发生学关系问题》，《民族语文》1991年第3期。
2 汉藏同源字对应式的排列顺序为汉语广州话、汉语上古音、汉语例字、藏语夏河话、藏文和藏文字义。汉语上古音从李方桂（1980）的拟音系统。藏文用国际音标转写。汉语广州话字音按李新魁等著的《广州方言研究》标记（略有改动）。藏语夏河话字音按华侃等编著的《安多藏语口语词典》标记。汉语例字下面加个点"·"表示这个字是前人和时贤已经找出的汉语同源字。
3 我们不否认有的汉字原本就有几读，但这是少数。如果多数汉字原本都有几读，那么，汉字就不会是现在我们所见到的这个样子了。
4 藏语材料全部取自《藏缅语语音和词汇》编写组编写的《藏缅语语音和词汇》一书。
5 本文质疑的是这种简单化的、直线演变的声调起源说，笔者本人并不完全否定韵尾在声调起源中的作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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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华侃、龙博甲 1993，《安多藏语口语词典》，甘肃民族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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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李方桂 1980，《上古音研究》，商务印书馆。
[6]李新魁等 1995，《广州方言研究》，广东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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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瞿霭堂 1994，《论汉藏语言的声调（续）》，《民族语文》第1期。
[12]邢公畹 1993，《汉台语比较研究中的深层对应》，《民族语文》第5期。
[13]邢公畹 1995，《汉台语舌根音声母字深层对应例证》，《民族语文》第1期。
[14]邢公畹 1999，《汉台语比较手册》，商务印书馆。
[15]薛才德 2001，《汉语藏语同源字比较研究》，上海大学出版社。
[16]郑张尚芳 1994，《汉语声调平仄之分与上声去声的起源》，《语言研究》增刊。
(薛才德 上海上大路99号 上海大学文学院 200436)